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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当代作家】李怀根||岁月留痕——曾经同乘一条船

发布时间 : Mon Jun 12 09:57:00 GMT+08:00 2023 来源：天马苏浩三湘四水文学网

岁月留痕

——曾经同乘一条船

李怀根

一条木船顺汨罗江而下。

上面坐着十三位刚从大码头上船、已经成为下放知青的少年，李凌沙便是其中一位。许多年后，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同乘这条木船下放农村的一幕——

河面笼罩着淡淡的晨雾，如真似幻，让人看起来既朦胧又遥远。

船上十三位去年初中毕业的少年，对于自己的前途，也像雾一样迷惑。他们都是家庭出身不好，或社会关系复杂而没有走上高中求学之路的孩子。

毕竟年少，十三位少年很快忘记了这些不愉快。他们乐呵呵地叙说着学校里的趣事，兴之所及，“静胖子”突然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副乒乓球拍子，说：“这是我长沙表哥送的。”话里很有点炫耀的味道。“静胖子”的大名叫张静峰，这小子真行，下放还有人赠送他礼物。

大伙拿着这副拍子，看看这边，又翻过来看看那边，它确实不同凡响——他们只见过两面都是木板的拍子，而这副拍子两面贴着橡胶，一面平，另一面星星点点。拍子传到女孩子钟家阁手里，她看着星星点点的那面，想也没想说:“密密麻麻，真像满天星。”

她没有想到的是，船上还坐着一位满脸长着麻子的带队干部。

李凌沙秀秀气气，文质彬彬的样子，大伙都叫他“沙妹子”。这时，他轻轻拉一下钟家阁的衣角，冲背着他们的带队干部努努嘴，小声说:“注意，他的脸也是满天星。”话音刚落，大伙大笑起来，经久不止。

船至澄潭。太阳冉冉升起，阳光洒在平静的河面上，水波潋滟。从这里开始，江面开阔、平缓，水波不惊，汨罗江长达十五里听不见水响——平江故此而得名……“沙妹子”站在船头，对身旁的“静胖子”、钟家阁娓娓道起了平江的由来。

望着这位见多识广、在学校里作文比赛总是得第一名的才子，“静胖子”和钟家阁眼里溢满了羡慕。“静胖子”忽然手指前方的河面：“快看，游来一群鸭子！”

前方河面上的那群鸭子，有的在窃窃私语，有的用头插进水里、双脚在水面扑腾。

钟家阁说：“沙妹子，你算算有多少只鸭子。”

“沙妹子”数了数，说：“十三只。”

隔一会，他又笑着说：“真是巧合，河里十三只，船上也是十三个。”

“巧合是巧合，”张静峰揶揄道：“鸭子早晨出来，晚上回家，可我们十三个何时再游回县城?”

活跃的气氛一下被他这句话打破，大伙陷人了沉思。

是啊，还没有到达目的地，他们小小的心里便想到了这个大问题：下放何时是个头!

这一天，1965年3月5日，船经澄潭之后依然顺江而下，船上十三位少年懵懂的思想里又多了一层触景萌动的担忧。

他们的下放地是时丰茶场。

十三人凭着少年的激情很快扎进了这片广阔的天地。他们的归程绵绵无期，扎根农村，大势所趋，似乎已成定局。

1970年夏，李凌沙的父亲作为右派分子，被遣送到当时的栗山区栗山大队。他们一家四口挤在生产队一间保管室里。晴天，阳光穿过瓦缝照进屋里，形成无数条耀眼的光柱，点点光斑毫无商量余地地挤在地上。雨天，点点雨滴又从瓦缝漏下，落在接漏的锅盆瓢里，听起来像一首令人心烦意乱的生活交响曲。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。寄人篱下，不得不低头啊!

此时，“静胖子”比其他同伴幸运，已是大队民办教师和校长了。“沙妹子”一家的窘状令他食寝不安。不久，他邀来县城的木匠翁坝生。翁坝生也是“沙妹子”最好的朋友。翁坝生还带来了一位砖匠。他们花上三天时间，终于将保管室修缮一新。

李凌沙的父亲心存感激。他对儿子说：“沙妹子，要是你将来富贵了，莫要忘了这些朋友。”

1977年恢复高考，“沙妹子”不负众望，以优异的成绩被当时的岳阳师专录取。大学期间，他发奋读书，笔耕不止，多少文章见诸报刊，尤以一篇《腊八豆》在《人民日报》一炮走红。

1979年师专毕业后，他被选调《湖南日报》报社，直至后来担任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、省委巡视专员。身居高位，李凌沙心里一直珍藏着父亲这句话。

2004年，已是县农业局副局长的“静胖子”，因身患心脏病在长沙住院。李凌沙闻讯赶来，在“静胖子”搭心脏支架手术前，他请来了医院最好的医生。手术后，又每天提着篮子送饭送菜。因此，护士还以为他是患者的兄弟呢。

不幸的是，一年后“静胖子”身患肺癌去世。

2011年清明节，李凌沙回平为已故父母扫墓。“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扫完父母之墓，他又亲自来到“静胖子”坟前上了一把香。

这次回家，由他招待、在钟家阁家组织了一次下放知青聚会。在会上，昔日的知青同伴鼓着掌欢迎“李部长”作指示，李凌沙十分低调，甚至有些伤感地说：“还是叫我沙妹子吧。当年的十三只鸭子，静胖子已游向天国，我们为他默哀三分钟吧。”

斯人已逝。四十余年前那条沿江而下的木船上，十三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成为了十二位苍苍老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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